文學界的天才料理師,芥川龍之介,這次端上來的料理非常辛辣。不過,一旦嚐過之後,相信您會被那餘韻深深纏繞。
請欣賞他最為人所知的一篇短篇「竹林中」(之前有提過,因為電影的關係所以很多人誤以為這篇叫做羅生門,而故事的真相如何,我想1922年代的流行語「真実は藪の中(事實就在竹林中)」,說明了一切。
被檢非違使所盤問的樵夫的證詞
(檢非違使:日本平安時代所設置的令外官{法律所規定的官職以外}的一種。一開始負責取締京都犯罪・色情營業等等的警察業務。之後也要負責訴訟・判決,握有強大的權力。平安後期雖然設置在日本諸國,但因為武士勢力開始抬頭而衰退。)
大人早。發現那具屍體的人,的的確確就是小的沒有錯。小的今天早上像往常一樣,要去砍伐後山的杉木。然後在
山的北邊的竹林裡面,那具屍體就在那裏。您問位置嗎?從
山科的驛站那條路,隔了有大概四五町(約四五百公尺)的距離吧。屍體是在竹林裡面
與瘦弱杉樹
交織的地方,是人煙罕至之處。
屍骸穿著淡藍色的
水干,
就這樣戴著有京都風烏帽子
,
仰躺著倒在地上
具有一定身分地位之人。不管如何,應該說是
一刀斃命嗎胸部有刺傷,所以在屍骸周圍的竹子落葉,染成像是
蘇芳
血已經沒有在流了。傷口也好像
乾掉了。再加上,那裏有一隻
馬蠅,像是聽不到我的腳步聲似的貪婪的大快朵頤著吧?
您說有沒有發現太刀之類的東西嗎?沒有,甚麼都沒有。只是在那一邊的杉木根部那裏,掉落著一條繩子。然後,――對了對了,除了縄子之外還有一把梳子。在屍體周圍的東西,只有這兩樣而已。啊,草與竹子落葉,因為其中一面被踩得亂七八糟,一定是那個男人在被殺死之前,因為遭受到相當殘忍的對待才變成那樣的沒錯。甚麼,沒有馬嗎?大人,那邊是連一匹馬什麼的都進不去的地方。因為總而言之,馬能夠
通行的道路,還隔著一片竹林。
被檢非違使所詢問的旅人的證詞
那個死掉了的男人,我確實在
昨天有遇到。昨天的......大概是中午過後沒多久吧。場所是在從
關山山科的途中。那個男人與騎乘在馬上的女人一起,往關山的方向走去。因為女人戴著垂下的
牟子,
所以我也不知長得怎樣。能看見的,只有像是紫色的衣服顏色。馬是奶油色的,――應該是兩邊都有鬃毛吧。您問馬有一丈高嗎?一丈有
到四寸那麼多嗎? ――無論如何,
因為那是和尚的事,那一塊我就不太清楚了。男人,――不,要是有帶著
太刀的話,一定也一塊帶著弓和箭。而且我到現在還能清楚的記得的就是,他將二十多隻弓箭,插入特別塗黑的箭筒裡面。
那個男人會變成現在這樣,真是令我連作夢都沒想到。但是,人類的生命什麼的,就真的是
如露亦如電。請您體會看看字面上的感覺。。
被檢非違使所詢問的放免的證詞
被檢非違使廳所使喚的下人。是被釋放的囚犯,負責搜查或護送犯罪人。)
被我抓住綑綁的那個人嗎?那確實是名為
多襄丸,惡名昭彰的盜賊。當然我抓住他的時候,他才剛從馬上摔下來,在
粟田口石橋上面痛苦地呻吟著。您問時刻嗎?時刻是
昨夜大約初更的時候。上次我讓他逃跑的時候,他也是穿著深藍色的水干,配戴著有華麗雕刻的
太刀。但是現在就如同您所見,他攜帶著弓箭之類的東西。果然如此吧? 連那個死掉的男人所擁有的物品也有,――那麼殺死人的,就是這個多襄丸沒錯了。以皮
革包覆的弓,塗黒的箭筒,
鷹羽的箭矢有十七隻,――這些全部都是那個男所擁有的東西吧。是的。馬也如同您所說的,是兩邊有鬃毛的奶油色的馬。會從這畜牲上面摔下來,應該也是有甚麼因果吧。那是因為在石橋前面不遠處,多襄丸直接拉著韁繩長的部分,
而馬吃著路邊的青芒草的緣故。
這個叫做
多襄丸的傢伙,是在洛中徘徊的盗賊裡面的好色之徒。在去年秋
鳥部寺的賓頭盧後方的山裡,發生了
一齊殺死了來參拜的一位女人以及
女童的事件,據說就是這傢伙幹的好事。要是這傢伙殺了那個男人的話,騎乘在那匹奶油色馬上面的女性,他也不曉得會把她帶到哪裡做甚麼。小人斗膽插嘴,請您
也審訊這件罪名。
被檢非違使所詢問的老嫗的證詞
是的,那具屍骸就是妾身的女兒所嫁的男性。但,他並非京都人。是
若狹國府的武士。名為
金澤武弘,年齡二十六歳。不,因為是好心人,我想應該不至於遭人怨恨。
女兒嗎?女兒的名字為
真砂,年方十九歳。雖然是不輸給男性的好強女子,但是除了武弘以外,沒有再與其他的男人往來。皮膚有點黝黑,左眼下方有一顆痣,臉是小小的
瓜子臉。
武弘在
昨天跟女兒一起說要前往若狭,但是會發生這種事情,也許是有甚麼因果也說不定。但是女兒不知道變得怎樣,就算要放棄女婿我也不在乎。請聽聽我這老婦一輩子的願望吧...就算要把草跟樹木分開,也請您尋找我女兒的下落。不管如何,我憎恨的是那個叫做
多襄丸什麼的,可惡的盜賊啊。不只女婿,連女兒都………(之後就一直啜泣而沒有說話)
多襄丸的自白
殺了那個男人的是我。但是我沒有殺女人。那麼她到哪裡去了呢?這我也不知道。那麼,且慢。不管你施加怎樣的
拷問,不知道的事情我是沒有辦法講出來的。而且在這之上,我並不打算卑鄙地隱瞞我所知道的事情。
我在
昨天中午過後沒多久,遇見了那對夫婦。那時候剛好有風吹過來,因為掀起了
牟子上的垂絹,
我瞥見了那女人的臉。那一剎那,――覺得看到了的那一瞬間,雖然再也看不到了,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吧,那個女性的容顏,在我看來就好像
女菩薩。我在一瞬間就決定,就算要把那男人殺了,也要把那女人搶過來。
要把男人殺死什麼的,就像你們想的這樣,一點也不費事。反正橫豎都決定要把女人搶過來了,男人是一定要被殺死的。只是我在殺他的時候,雖然有用腰上的
太刀,但是你們可以不用太刀,只是用權力,或是金錢,或是不管怎樣利用表面上好像是為了他人,骨子裡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等等的甜言蜜語來殺人吧。原來如此,這樣就不會流血,男人也可以冠冕堂皇的活著,――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要殺了他。從罪惡的深重來考量的話,是你們比較壞,還是我比較壞,我也不知道。(露出挖苦的微笑)
但是要是可以不殺男人就可以把女人奪過來的話,對我也沒有甚麼損失。不,當時的想法,是盡量不要殺死男人而把女人奪過來的決心。但是,在那條
山科的驛站道路上,這種事是非常難做到的。於是我往山裡面走,雕琢著要怎麼把那對夫婦帶進來。
而這也一點都不難。我在跟蹤那對夫婦的途中,對他們說:對面的山有座
古塚,我將那古塚挖開以後,出現了許多鏡子與太刀,為了不讓其他人知道,我就將那些東西偷偷地埋在山北的竹林中。要是有人想要的話,我想就以便宜的價格來賣出。――我講的就是這些話。男人不知何時開始,對我說的內容漸漸有了興趣。然後,――怎麼樣?所謂慾望這種東西,是不是很恐怖啊?從那之後不到半小時,那對夫婦就跟我一起往
騎馬前往山路而去。
我跟他說到竹林這邊來看,說寶物就埋在竹林這裡。男人因為乾渴的慾望,一定連甚麼其他的意見都沒有。但是,女人說她不下馬,要直接這樣子等。到底是看到了那片茂密的竹林,會這樣講也無可厚非。我想反正這也是事實,而且正中我的下懷,就留著女人一人,跟男人一起到竹林裡去了。
剛進竹林的那段時間,除了竹子以外另無他物。但是在走了大概半町(約五十公尺)的距離之後,剛好有一塊稍微寬闊的杉林。――要完成我的行動的話,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了。我一邊撥開竹林,一邊盡可能的合理地撒著謊。寶物就埋在杉樹下面。男人被我這樣一說,一個勁的前往杉木群中不那麼密集,可以看到縫隙的地方。那裏面的竹子稀疏的長著,有幾棵杉樹並排在一起。――我在那個瞬間,突然把他壓制在地。儘管男人配著太刀,也相當的有力氣,但是對於這意外的一擊,他是承受不了的。他立刻被我往一顆杉木的根部綁。繩子嗎?好在我是盜賊,因為不知何時要越過圍牆,繩子可是牢牢地纏在腰上。當然為了不讓他出聲,要將他的口中塞滿竹葉一點也不費事。
我將男人處理完了之後,這次回到了女人的地方,對她說男人突然身體不舒服,叫她趕緊過去看。不用說,女人的行動也正合我意。女人把
市女笠脫下,
被我拉著手來到了竹林裡。――但是女人只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就從懷中拔出了亮晃晃的腰刀。我到現在為止,像她個性那麼剛烈的女人還沒看過一個。要是那時候稍微大意的話,側腹應該會被捅一刀吧。不,就算想要閃避,在她一心一意砍過來的期間,大概也無法全身而退。但是,因為本大爺是多襄丸
不殺死男人――沒錯。就算得到女人後,我當時都沒有打算要殺死男人。但是當我正想要逃離竹林的時候,趴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從後面像是瘋了一般從後面抓住我的手腕苦苦哀求。而且聽她斷斷續續地叫著,說是不管你死還是丈夫死,兩個人裡面給我死一個吧。被兩個男人看到這麼難堪的樣子,比死還要辛苦云云。不,在你們兩個裡面不管是誰,想要跟隨個活下去的那個――就這樣喘息地說著。我在那時,猛然感到想要殺死那個男人。(陰鬱的興奮)
說出這種事,你們一定認為我是比想像中還要殘酷的人吧。但是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看到那女人的表情。因為你們甚至沒有看到那一瞬間,像是燃燒般的眼神。我在跟那女人眼神交會的時候,就決定就算被雷劈死,我也要取那女人為妻。想要娶她為妻――我所想的
念頭,就只有這一件事而已。那並不是如你們所想的猥褻的色慾。要是當時我除了色慾並無其他所求的話,我一定會把那女人踢倒然後逃跑,是吧。要是這樣的話男人的血也不會沾滿我的太刀。但是,在只有微光的竹林中,我看到那動也不動的女人表情的瞬間,我就有了覺悟:只要沒有殺死那男人,我就不會離開這裡。
但是儘管決定殺了那男人,我也並不想用卑鄙的手段殺死他。我解開那男的繩子之後,對他說:用太刀來決勝負吧。(掉落在杉樹根部的是當時忘記了的繩子。)男人勃然大怒,拔出了粗厚的太刀。那一剎那,男人不發一語地憤然跳向我這邊來。――那場勝負最後變成如何,我想不言自明。我的太刀在第二十三
回合的時候,貫穿了對手的胸膛。――不管如何,請不要忘記這件事。我到現在為止也只有這件事感到佩服。能跟我互砍超過二十回合的,天下也只有那個男人。(快活的微笑)
我在打倒那個男人的同時,一邊放下沾滿血跡的刀,回頭看往女人的方向。然而,――怎麼樣?那女人是不是到處都找不到?我在杉樹間試著尋找女人逃往何方。但是,在竹子落葉之上,並沒有留下類似逃跑的痕跡。再次試著專心聆聽,能聽到的只有從男人的喉嚨中所發出的,臨終的聲音。
從這件事來看,那個女人也許在我一開始揮動太刀時,為了尋求他人幫助而潛入竹林逃跑了。我想到這裡,驚覺不妙,下次就是我沒命了,於是就搶走了太刀與弓箭後沿著原來的山路出去了,而那女人的馬還在那邊靜靜地吃著草。之後的事就算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多餘的。但是,在進入城都之前,我只有把太刀丟掉。――我的白狀就只有這些。反正我想終究會成為楝樹梢上的懸首,請對我施以
極刑吧。(
昂然的態度)
從清水寺來的女人的懺悔
――那個穿著深藍色水干的男人,在侵犯了我以後,一邊看著被綁住的丈夫,一邊像是嘲弄地笑了。丈夫一定也很懊惱吧。但是,儘管再怎麼用力掙扎,束縛在我身體裡面的屈辱,也只是浸蝕一般的沁入。我本能地往丈夫的方向蹌踉的跑去。不,是打算往丈夫的方向跑去。但是那個男的在剎那間,將我踢倒在那裏。正好在那個瞬間,我發覺到在丈夫的眼中,正寄宿著無法形容的光輝。用盡方法也都無法形容,――一想起那個眼神,我到現在都還是止不住發抖。嘴巴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丈夫,在那一剎那的眼中,傳達了他一切的心。但是閃耀在他眼中的,並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不就只是輕蔑我,冷峻的眼光嗎?比起被那個男人踢倒,我更像是被那個眼神所傷害,在用盡力氣嘶喊後,我漸漸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之後恢復意識後,那個穿著深藍色水干的男人,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只剩下被綁在杉樹根部附近的丈夫。我從竹子落葉上終於坐起身後,注視著丈夫的臉。但是,丈夫的眼神,跟剛剛一點也沒有不同。果然還是能夠從輕蔑的底部,看到憎恨的眼神。羞恥,悲傷,生氣,――那時候我的心中的感覺,不知道要怎麼形容。我一邊掙扎著爬起來,靠近了丈夫那裏。
「相公。既然變成這樣,我已經無法再跟你在一起了。我已經下定決心一死。但是,――但是請你也跟我一起死。你看到了我的恥辱。我沒有辦法這樣,留下你一個人死去。」
我努力地訴說著這件事,儘管丈夫只是帶著晦氣的眼神凝視著我。我一邊壓抑著胸口要被撕裂般的感覺,尋找著丈夫的太刀。但是,應該是被那盜賊搶走了吧,在竹林中別說太刀,連弓箭都找不到。但是還好只有腰刀掉在我的腳下。我舉起腰刀,對丈夫又說了一次。
「那麼請把你的命給我吧。我馬上就會跟你一起過去。」
丈夫聽到那句話的同時,終於稍稍動了一下嘴唇。當然因為他的嘴中塞滿了竹葉,所以聲音也聽不太清楚。但是,我看到那個樣子,立刻就明白了那句話。丈夫仍然輕蔑著我,說了一句「殺了我」。我幾乎是在半夢半醒之間,用腰刀一口氣刺穿了丈夫穿著水藍色水干的胸口。
我在那個時候,又失去了意識。 最後終於在能夠環顧四周的同時,發現丈夫就被綁著的姿勢,斷氣多時了。那蒼白的臉上,落著從空中穿透交錯的杉葉的一縷夕陽。我一邊忍住哭聲,一邊把屍骸的繩子解開丟棄。這樣,――這樣我要怎麼辦呢?光是想到這裡,我就已經沒有訴說的力氣了。總之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捨身的力量了。用腰刀刺穿自己的喉嚨,投身於山中的池子,雖然試過了很多,但是只要一直像這樣無法捨身,這就不能成為自誇的理由。(寂寞的微笑)像我這樣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也許是被大慈大悲的観世音菩薩給拋棄了也不一定。但是殺死丈夫的我,被盜賊羞辱的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我到底,――我到底――(突然強烈啜泣
)
藉著巫女之嘴所訴說的幽靈的證詞
――
盗賊侵犯了妻子以後,我就這樣坐著移動過去,開始用種種理由安慰著妻子。當然,我的嘴巴無法――我想告訴她的就是這些事。但是妻子只是怏怏的地坐在竹葉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膝蓋。不管怎麼看,那不就是她聽信賊人的話的證據嗎?我因為嫉妒而痛苦地扭動著身體。賊人一個接著一個地,巧妙地進行著對話。只要被玷汙一次的話,跟丈夫就不可能好好相處。與其這樣跟隨著丈夫,有沒有想要成為自己的妻子的想法呢?只要覺得自己是能接受的,就算非分的行動也敢去做――賊人滔滔不絕地,連這種話都講出來了。
被賊人這樣一說,妻子陶醉地抬起臉來。我從來沒看過像那時候那麼美麗的妻子。但是那美麗的妻子,在現在被綁住的我的面前,會怎麼回答賊人呢?我就算在
中有感到迷惑,熊熊燃燒的。妻子確實這樣回答了。――「那麼請把我帶到哪裡去吧。」(長長的沉默)
妻子的罪孽不只如此。要是只有這樣的話,我就不會在暗黑之中感到像現在一樣的痛苦了。
臉色
「請殺了那個人。要是那個人活著的話,我就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妻子像瘋了一般,重複著大叫好幾次。「請殺了那個人。」――這句話如狂風暴雨般,直到現在也把我頭下腳上地吹進了遙遠的黑暗深淵底部。
一次也好,那令人如此憎恨的話語,可曾從一個人的口中講出來過?一次也好,那如此詛咒的話語,可曾進到一個人的耳朵過?(
芥川令人發抖的筆觸,請您也試著吟味看看)一次也好,――(像是突然迸裂出來的
嘲笑「請殺了那個人。」――妻子一邊這麼喊著,一邊抓著賊人的手臂。賊人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妻子 ,沒有回答她殺或不殺。――當我正想著賊人會怎麼回答時,突然,妻子被踢倒在竹葉上。(
像是再度)賊人只是靜靜地在胸前交叉雙手,看著我這裡。「你打算怎麼處置那個女的?要殺了她,還是要救她?回答只要點頭就可以了。要殺了她嗎?」――光是靠這句話,我就想赦免賊人的罪行。(再度陷入長長沉默)
妻子在我躊躇的期間裡,叫了一聲之後馬上跑出竹林。賊人也立刻追了出去,但是好像沒有抓到她的袖子。而我只是像幻象般看著這一幕。賊人在讓妻子逃掉以後,把我的太刀與弓箭拿走,切斷了我身上一個地方的繩子。「接下來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我還記得,當賊人隱身於竹林外的的同時,我這樣喃喃自語著。之後就是一片寂靜。不,有某個人的哭聲。我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繩子,一動也不動地傾聽著。但是,試著想要分辨那聲音時,才發現――那不正是我自己在哭泣的聲音嗎?(第
三次的長長沉默)
最後我疲累的軀幹,終於,從杉樹的根部開始爬起身。掉落在我眼前的妻子的腰刀,突然閃過了一道光芒。我一拿起它,就一口氣刺進了自己的胸膛。腥臭的血塊,漸漸地塞滿了我的口中。但是,一點也沒有痛苦。只有胸膛變冷,而且寒冷的感覺深深沁入。啊啊,這是多麼的寧靜啊。在山陰竹林的天空裡,連一隻鳴叫的小鳥都沒有來。只有寂寞的陽光飄散在竹枝的末梢中。陽光也,――漸漸地愈來愈薄弱。――我已經看不到杉樹與竹子了。我就這樣倒在地上,被深邃的寂靜包圍著。
那時候有人偷偷地走到我的身旁。我本來想看清楚是誰,但是在我的周圍,不知何時已經壟罩著一層薄闇了。不曉得是誰,――不曉得誰用著看不見的手,無聲無息地把我胸中的腰刀拔了出來。在同時,我的口中,血潮又滿溢了出來。最後我終究,永久沉淪於中有的暗闇之處。………
(完)
每個人總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對方所想,但是,你看不到的,往往是對方心裡最醜惡的部分。春秋時的季札曾經說過,中國之君子,明於禮義而陋於見人心。但其實就算小人,也未必能夠見人心啊。講到這裡,又讓我想起一句芥川的名言。
「矜誇、愛欲、疑惑、あらゆる罪は三千年来、この三者から発している。同時にまた、おそらくはあらゆる徳も。」
(矜誇,愛欲,疑惑,所謂的罪在三千年以來,都是從這三者開始發生的。同時,所謂的德行恐怕也是。)
1922年發行的這篇文章,距離現在已經快要一百年了。但是從裡面所看到的人性,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