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臭萬年的一句話
先讓筆者把鏡頭拉到董卓包圍網甫成立之時。話說董卓入京,開始提拔一些知名人士(儘管那些人士並非真心想被他提拔),例如當時的大學者蔡邕。蔡邕曾經在一天內,被董太師連升了三次官。理由為何?很簡單,因為董太師告訴他:「你要是拒絕,我就殺光你一家老小。」而曹操,也在董卓的名單之內。其實聰明的曹操,早就想到會有這件事,只是因為他那愛錢的老爹曹嵩,在京城斂聚的大量家產捨不得丟掉,所以一定要賣掉才肯走。後來董卓來催促了,曹操謊稱他偏頭痛發作,要幾天才能上任。結果,當天夜裡,曹操換上輕裝逃跑。隔天董卓一看曹操沒來上班,勃然大怒,立刻發布通緝令要捉拿曹操。
『三國志・魏書・武帝紀』就提到:「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欲與計事。太祖乃變異姓名,間行東歸。」而這事在羅貫中先生的筆下,變成了曹操拿七星寶劍要暗算董卓不成,因而逃跑一事。不但為曹操的巧詐形象有莫大的加分作用,同時也對曹操臨危不亂的小聰明,做了最貼切的描寫。
曹操在逃跑至河南中牟縣時,被當地的亭長(大概類似鄉長的等級)給逮到了,被關進監獄裡面,等明天一早立刻遣送縣長處。但是,負責此事的另一個功曹另有看法,他說:「現在董卓亂政,天下最需要的是曹操這種英雄人物。我們不應該把他交給董卓」。 按『三國志・魏書・武帝紀』為:「出關,過中牟,為亭長所疑,執詣縣。邑中或竊識之,為請得解。」裴松之引用郭頒『世語』中,則是這麼寫的:「中牟疑是亡人,見拘於縣。時掾亦已被卓書;唯功曹心知是太祖,已世方亂,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釋之。」此乃京劇非常有名的橋段「捉放曹」,照『三國演義』與『捉放曹』這位慧眼識英雄的人就是之後跟曹操鬧翻的陳宮。但是,根據史料推論,這位慧眼識英雄的人並非陳宮,此處不再贅述。
而,就在曹操被中牟縣令捉住之前(或是之後?史料所能夠推測的時間不明確),發生了一件比羅生門更羅生門的事件(容筆者更正,應該是比「竹林中」更「竹林中」,詳閱拙作竹林中與羅生門)。 那就是呂伯奢滅門血案。這件無頭公案,有幾個版本。一是東晉人孫盛所著『雜記』紀載,曹操到達呂伯奢住處時,疲累的曹操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天色已晚,曹操出了房間,只聽到磨刀霍霍聲,與「綁起來再殺」。曹操一聽,立刻衝出來,見人就砍,到了廚房,才發現有一隻準備要殺的豬,此時後悔已來不急,曹操只好繼續逃跑。逃跑的途中,遇見了呂伯奢,曹操心想要是他一回家,肯定報官,小命不保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手起刀落,把呂伯奢也殺死了。『魏書』的說法是,曹操在夜裡到達呂伯奢家中,老人家不在,他的兒子們夥同食客對曹操不太客氣,不但要劫掠財物還威脅要送官府,於是曹操在爭執中殺死了幾個人就逃跑了。『世說新語』則稱,曹操懷疑呂伯奢會出賣自己,於是殺害了他全家。不管是哪個版本,都好像衍生出一句曹操遺臭萬年的格言「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三國演義』中則更加渲染:「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孟德啊,雖然這件無頭公案完完全全沒有記載在歷史上,而此事的始作俑者孫盛,又乃晉朝的史學家,根據魯迅先生的說法,無可避免地對前朝的創立者一定會有所貶毀,但是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裡面的「奸」字,早已牢牢地扣在你的頭上了。
幸若舞「敦盛」
至於,信長有沒有像孟德那樣,有流傳下來的一句話呢?答案是有的,不過形式不太一樣。信長很喜歡舞踊一首叫做「敦盛」的曲子。不過這個敦盛,並非日本傳統技藝能劇,而是幸若舞的一種。敦盛本名平敦盛,是平清盛的姪子,也是吹笛高手。當源平合戰的關鍵戰役「一之谷之戰」時,平軍開始被源軍壓著打。此時平敦盛為了取回自己所愛用的笛子,因而延遲了自己搭上撤退船的時間。本來敦盛打算策馬跳上船,而船上的人也有察覺此事而想試著退回岸邊,但卻因為逆風而無法靠近岸上。敦盛自己也因為強烈的浪飛沫,(中文好像沒有這個詞,筆者是從日文硬翻回來的)而無法隨心所欲的控制馬。
此時源氏的武將熊谷直實看到了敦盛,從他身上穿著的高級盔甲,推測是平家的重要人物而向他提出了單挑的挑戰。雖然敦盛並沒有接受單挑,但因為熊谷脅迫他要是不接受挑戰的話就命令身邊的兵士對他放箭,不得已,敦盛接受了單挑的挑戰。幾乎沒有實戰經驗的敦盛,當然不可能是身經百戰的猛將熊谷直實的對手,敦盛立刻被捕縛。熊谷仔細觀察了平伏在他面前的敦盛的容顏,發現敦盛只不過是剛過成人禮,十六歲的年輕武將。不由得把自己也是十六歲,不久前戰死在一之谷之戰的兒子熊谷直家的容貌聯想在一起。
直實開始躊躇,不過其他的源氏將領看到此種情形,開始鼓譟著「直實有二心!連他也一起砍了!」直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砍下了敦盛的首級。一之谷之戰雖然以源氏的大勝告終,但是在戰後的論功行賞,直實並未取得令自己滿意的獎賞。再加上隔年源氏徵召直實參加屋島之戰時,苦澀的記憶又浮上心頭,讓他不知道是否會發生同樣的憾事,感受到世事無常的直實遂決意出家。直實決定出家的中後半段,有這樣的歌詞。
思へばこの世は常の住み家にあらず
草葉に置く白露、水に宿る月よりなほあやし
金谷に花を詠じ、榮花は先立つて無常の風に誘はるる
南楼の月を弄ぶ輩も 月に先立つて有為の雲にかくれり
人間五十年、化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
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これを菩提の種と思ひ定めざらんは、口惜しかりき次第ぞ
筆者試著把它直譯,但有點困難,大意如下:
我思此世,居所不久長。
葉上白露雖短暫,妖豔尤勝長存水中月。
金谷園歌詠花麗,榮華卻總為無常風誘。
南樓望月愁悵悵,然總有雲遮月之時刻。
人間五十年,與*化天*比之,直如夢與幻。 一度受此生,此生何不滅。
若無此看破滾滾紅塵的觀點,此生只不過是後悔失望地虛度。
影片如下:
織田信長の幸若舞
戦国無双 信長の敦盛
內容是「桶狭間之戰」前夕,信長所踊的幸若舞,也就是粗字的部分。這個「化天」呢,指的是「他化自在天」,一天相當於人世間的八百年,也可稱為「第六天」。所以人世間的五十年,與他化自在天相比,真如同一瞬。信長自稱「第六天魔王」,也就是在此阻撓欲成佛者的障礙(他是對武田信玄宣戰時使用這個外號的,因為信玄是佛教徒,本身的法號就叫做信玄)。
另外,能夠充分表現出信長的人生觀的,還有一首小曲。
「死のうは一定 忍び草 忍び草には何をしよぞ 一定 語り起こすよの」
不負責任翻譯又來了:
不管是誰,死亡都會來訪。
我死後,為了讓後世繼續談論,該做甚麼好呢?
後世應該會繼續談論,我接下來所做的事吧!
您覺得怎麼樣?要是每天都帶著這種心情入睡,應該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吧。也許,這跟賈伯斯的名言「把每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來活(If you live each day as if it was your last, someday you'll most certainly be right)」,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吧。
信長的人生觀充分表現了當時候武士的心境。「不知何時會死」的覺悟,也許是成就大事業最好的催化劑。但,相較起來其實孟德用「奸」來包裝這種心境,也是說得通的。為了生存不在乎多殺幾個人,一切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為最高宗旨,這兩位蓋世英雄,一個是「為了要做大事一定要活下去」,一個是「不知何時會死所以一定要做大事」,也許,只是同一種覺悟的一體兩面吧。